张三爷名叫张继贵,在兄弟中排行第三,和我父亲同辈,我从小就叫他张三爷。我记得张三爷年青时就剃光头,但并不难看,因为他两眼炯炯有神,加上高高鼻梁尖园的下巴,配上清瘦的身材,人显得特别精神。我印象最深的是张三爷夏天的形象。夏天,他只穿一条短裤,肩上搭一条毛巾,脚穿木板上订一条布带的木拖子,身子和脸黑里透亮。张三爷为人诚实,说话幽默,性情耿直,脾气倔犟,背地里人都叫他“老犟驴”。
张三爷不识字,他给儿子起名叫小驴子。上学时老师为小驴子起名叫张秀喜。张秀喜比我小二岁,是我要好的小伙伴,后来学了木匠,为我家打过家具,手艺很好。到了二十大几岁未成家,张三爷很着急。记得一次生产队开社员会,有人说: “今年两头无立春,不能结婚。” 张三爷说:“那个不结婚的,借给我儿子小驴子结。”引得大家哄堂大笑。当然不会有人借媳妇,后来张秀喜和东庄一位姑娘结了婚。
张三爷有一个外号“老吊鞭”,因为他有一手绝活,就是赶牛甩鞭子。鞭子是牛皮做的,鞭稍是细麻拧成的,越到鞭稍越尖。解放前为地主赶大车,农业社时为生产队赶大车。第一次看见他甩鞭子我才七、八岁,那天他为生产队拖麦子,大车上装满麦子,在我家旁边上坡时,他一声“吆喝”,鞭子往牛背上一甩,只听“叭叭”声响,牛头一昂,大车上了坡。那鞭声就象过年放的“天地响”鞭炮,直冲云霄。往后看张三爷甩鞭子,听“叭叭”鞭声,竞成了我儿时爱好。后来我高中毕业在生产队劳动,也跟张三爷学甩鞭子,可怎么也没有他甩的响。
张三爷虽有一手绝活,但家境并不好。他家就住在我家后面,小时候我经常到他家去玩。
有一天我到他家去玩,张三爷和张三婶正在拐磨。我小时候家家都用石磨磨粮食,也叫“拐磨”。张三婶在前面右手盘磨,左手不时地抓小麦朝磨眼里放,张三爷在后面握住磨担抵紧磨撑前推后拉。当时正是夏日响午,张三爷拐得浑身大汗,不停地问拐完没有。张三婶被问烦了说:“早啦。”张三爷一气,磨担一甩,拿起磨撑朝石磨砸去,嘴里说:“天天拐这悔气磨,不如炒小麦吃省事。”可砸归砸,气归气,气一会,还是拐,直到把小麦拐完。
六十年代初,张三爷家一到下雨天只吃二顿饭。他说下雨天不做事吃三吨饭贴本。有一下雨天,响午时我到他家去玩,他家那时住连床带灶三间草房,他在灶前烧火,锅里烧水,外边下着雨,草又潮湿,他老问张三婶水开了没有。问了好几遍,张三婶也没睬他。他一气,站起来揭了锅盖,见锅里水还没翻泡,就拿起烧红的火钗,将红红的火钗往锅里水中一插,锅里冒出白烟,发出“滋滋”响声。他将火钗一拔,说道:“孩他妈,你看,水开了。”弄得张三婶哭笑不得。这时,弟弟喊我回家吃饭,我就回去吃中饭。饭后我又到他家,因为我和张秀喜约好下午去粘“唧溜”。他家正在吃饭,吃的稀饭,锅埸饼,菜是炒特别辣的尖嘴辣椒,天热加上辣椒太辣,张三爷吃得汗流浃背,又吃一口辣椒,辣得他嘴直哈气。他犟劲又上来了,放下碗,跑到辣椒地就拔辣椒,一边拔一边说:“我叫你辣!我叫你辣!”。张三婶忙去抱住他,说:“你这头 ‘犟驴’,不炒辣椒你家还有什么炒的”。
农村实行土地分到户后,张三爷除了种地还炸馓子走村串户卖。他骑那浑身都响,就是铃铛不响的自行车。有一次他卖馓子遇到乡派出所查自行车牌照,他那车没牌照,要他交钱拿牌照。他一气,丟下自行车,拿起盛馓子的竹篮子走了。我正好路过,帮他交了钱,拿了牌照,还将车子送到他家。
时光流淌,日月如梭。一晃几十年过去了。我退休了,去年麦口回老家家看望母亲,母亲在二弟家生活。二弟知道我和张三爷家关系好,对我说张三爷家买了联合收割机,让我去请他儿子张秀喜为我家收麦子,我便去了张三爷家。
来到张三爷家门前,看到张三爷家盖的三层小楼。想到他家过去住的三间土草房,真是今非昔比啊!到他家门口时,张三爷坐在大门西边自家的联合收割机旁边端着茶杯喝茶。我仔细端详他,他仍是光头,上身穿白色绸缎袿子,下身穿的确凉蓝裤,脚穿浅口黑色布鞋,脸微黑有几颗老人斑,虽已八十多岁,看上去仍“吉吉杠杠”的。看张三爷穿着整齐合体的样子,和我印象中那个夏天穿短裤,肩上搭毛巾,脚穿木拖子,身子和脸黑里透亮的张三爷完全对不上号。我又一想,人的穿着和神态是会随着生活富裕程度改变的。
我走到他跟前喊他:“张三爷,你好啊!”
“是大侄儿啊!” 他抬起头望望我说:“今天回老家转转啊!” 他一直称我为大侄儿。
“是的,今天回老家看望母亲。” 接着我问他:“张秀喜在家吗?”
“他上街买柴油去了。” 他回答我接着问:“你找秀喜有事啊?”
我说:“听说你家刚买收割机,想请张秀喜帮我弟弟家收麦子。”
“行啊!秀喜回来我告诉他。” 他说完站起来又说:“走,屋里坐,我给你倒茶。”
我和他先进了院子,然后到他家一楼客厅坐下,他给我倒了茶。我喝着茶四周看看,看到东边墙上挂着一个赶牛鞭子,我说:“这鞭子您还留着?”
他说:“现在这鞭子、没用了,几次想扔了,就是舍不得。”
我说:“你家买了收割机,你那赶牛甩鞭子绝活失传了。”
他哈哈一笑说:“失传好啊!你看现在收麦子,收割机一响,麦草打碎还田,麦粒装进口贷拖拉机拖回家晒,人少受多少苦和累。想想以前收麦子,用刀割,用车拉到队场,再用牛拖磙子打场,多累人啊!”
我说:“是啊!农业机械化就是好啊!我前天去刘老庄镇,那里整村拆迁建万亩良田,田头建烘干房一次能烘60吨粮食,粮食不用晒,粮食烘干后国家粮库上门收购。”
我和他喝茶讲闲话,一杯茶喝完了准备回家。出了客厅来到院心,我看院子西边搭一彩钢板小屋,是个机面房。机面房南边有一小“拐磨”。我指着那个小“拐磨”对张三爷说:“这个老古董你还留着?” 他说:“留着也没用了,现在磨粮食都用机器了,用不着‘拐磨’了。不过,有时儿子和儿媳妇还用它拐稀饭喝。”
他家院子东面是厨房,我又来到厨房,看到了煤气灶,还装了空调。我说:“看了你家厨房,我想起五十年前你烧锅拔辣椒的事了。”
他说:“过去那些事再也不会发生了。你看现在烧饭用煤气,吃饭时有空调,再也不会热的淌汗了。”
张三爷将我送出院子大门,大门东边停着一辆大众牌骄车。我指着骄车问他:“你是你家的骄车?”
“是的,买三四年了,二十多万。” 他说话时脸上挂着笑容。
我问他:“你那浑身都响,就是铃铛不响的自行车还在吗?”。
他说:“早卖废铁了。现在我年纪大了,也不上那去,也用不着车子。”
我说:“你以后再上哪玩,就坐你儿子骄车。”
“是的。”
我俩互相道别后我就回家了。回到家,我和二弟提起张三爷家庭变迁,二弟告诉我,张三爷一家就是靠死苦发财的。土地分到户一家炸馓子卖,后来张三婶去世了,张三爷年纪又大了,就不炸馓子了。张秀喜先是买手扶拖拉机,平常在窑厂拖砖瓦苦钱,农忙给人给人收割庄稼耕地苦钱,现在又买了联合收割机更能苦钱。孙子、孙媳在外打工又挣钱,他家在淮阴城里买了一套商品房。
作者简介:顾玉高,男,淮安市作协会员,现任淮阴国土规划分局离退休党支部书记。《淮安城市网》签约作家。散文《一双胶鞋的感悟》,获淮安市市老干局“喜迎二十大,永远跟党走”主题征文一等奖;小戏剧《还钱》,获淮安市“百里长廊,文旅同行”主题征文“小戏小品”类三等奖;小说《张三爷家的变迁》在2022年度江苏省文`学内刊联盟“书写新时代,献礼二十大”主题创作活动中,获得优秀作品奖。在各种媒体发表论文、新闻通讯、文艺节目、小说、诗歌、散文百余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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